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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愛就能得到愛嗎?

那天讀詩的時候讀到這句,被愛就能得到愛嗎?這對我而言是一個疑問,我深信我是被愛的,可是為什麼我卻總得不到呢?我想是我們之間的方式錯了,無論是你給予愛的方式,還是我回應的方式都錯了。

面對父親,我總是有非常矛盾的心情。在他慢慢步入遲暮的這幾年,這種矛盾就越發越大,像是一個什麼也帶不走的巨大漩渦,永無止盡在那邊迴轉。當然,這種迴轉不是每一次都像巨大漩渦那麼讓人覺得可怕,偶爾也像是裝滿燈飾,亮著金黃色光的旋轉木馬,金白相間的華麗,刻畫著希臘神話,有女神、嬰孩、天使與丘比特……響起溫柔地古典樂,一圈又一圈地轉著,我最喜歡白色的馬了。

我非常喜歡旋轉木馬,還有摩天輪。為什麼總喜歡會轉動的東西我不知道,可是這回事卻沒有人願意相信。我非常喜歡旋轉木馬,還有摩天輪喔,當我這樣告訴別人的時候,大家都不相信我,怎麼可能像你這樣的女生,怎麼可能喜歡這些?

像我這樣的女生,對啊,像我這樣的女生怎麼會喜歡這些,父親應該也是這麼想的,於是我想連他也不相信關於我非常喜歡旋轉木馬和摩天輪的事情。

我對我自己的矛盾就像是我對父親的矛盾一樣,我是非常想要展示對父親的愛,可是我卻不知道要怎麼把這樣的愛傳遞出去,因為我是一個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人。我不懂得要怎麼回應別人對我的好,於是這麼多年來我躲躲避避像害怕受到詛咒,直到終於踏出第一步的時候,我發現我會做的就只是踏出這一步而已,接下來要往哪裡去,走到哪裡,目標是什麼我都不知道。這就像是五歲的小孩面對西洋象棋,躊躇著看著第一排的小兵,要派哪個出去呢?反正西洋棋的小兵無論怎麼想要到達對岸當皇后,這過程裡面要面對的敵方重重的小兵、炮車、將軍和馬、皇后……這都不是簡單容易的事情,在這過程裡被犧牲的機率很大,本來小兵的用處就是被犧牲而已。

作為一個這樣的小兵,他的矛盾在於選擇被犧牲抑或這是撐到敵方陣營,當可以為所欲為的皇后。這哈姆雷特式的壯烈放在這圓頭渺小的兵上,也不知道適合不適合。

父親也許從來就沒有考慮過關於適合或不適合的問題,我們倆像是一種制約,他以他被養育長大的方式養育我,這無論放到哪裡去說都沒有錯。只是我很清楚地知道,我所有的矛盾都是來自於這一種制約。

年紀再小一點點的時候,我希望父親可以溫柔一點,亞洲嚴父的形象實在太深得民心,大家都覺得嚴厲的父親才會對孩子好,於是成長過程裡面對嚴厲的父親,我不知道從多少歲開始抑制了自己想要成為淑女的嬌柔,在嚴厲和陽剛的成長過程裡,我讓媽媽讓我的頭髮理短,放學了就脫下校裙穿上短褲,和男同學踢球,明明打不贏班上的男同學可是就是不想要認輸。上了中學,面對男同學的告白我不知道要怎麼應對,甚至有一次我拒絕了那位男同學以後,就用跑的離開了那間課室。對他來說,對當時候那麼年輕的他來說可能也是一種傷害也說不定。所有對性別真正的認知都是在大學才真正定下來。

現在的我已經不想要成為淑女了,甚至已經和嬌柔一點關係都沒有了。可是面對已經不再嚴厲的父親,面對他步入遲暮之年的這回事,這一種轉換忽然讓我感到措手不及。我該怎麼辦呢?

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呢?好幾次都很像這樣問你,為什麼只對我一個人這麼嚴厲呢?為什麼不溫柔一點對待我呢?連你都不對我溫柔一點,我找誰要這些溫柔呢?年輕的時候總是不能理解,於是非常叛逆,非常憤怒,像一頭誰經過就咬誰的流浪狗,生人勿近。

可是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十五、六歲的叛逆少女了,我已經到了即使我不能理解,可是可以選擇原諒的年紀了。

像辛波斯卡,她要為自己的渺小而向世界萬物致歉,我想要向我的父親致歉。為他從來沒有被女兒好好地撒嬌而之前,大女兒永遠護著媽媽,小女兒總是不在家。為我不懂如何展示愛,如同不懂得如何擁抱的戀人那般生硬,我不懂得如何去向你傳遞我能給予你的愛,而致歉。

你在這些年裡面可能因為無從述說而感到很孤單也說不定,因為你也一樣從小就沒有被教導如何去愛人,所以可能這一切都不是你所希望發生的,於是你在後來的歲月裡變得溫柔,想要彌補那些年來你的嚴厲。

爸,對不起,你也許從小開始就很希望我是個男生對嗎?所以從小就不願意相信其實我喜歡旋轉木馬和摩天輪這回事,你想得都對你知道嗎?我總是在內心說這句話,我要是是你兒子就好了。很想對他說,爸我不唸書了,我回來幫你扛肥,幫你彎腰除草,幫你攪水泥,幫你換水龍頭,幫你換燈管,幫你修洗衣機,幫你修補屋頂的破瓦。我要是是個男的,能為你做的事情非常多,我要是是個男的,可能我們倆之間的關係就不會僵持那麼多年,也許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輕易地開口對我說了。

在面對父親年老的這回事上,對於自己是女生也永遠都只能是女生的這回事,偶爾會感到非常地憤怒,也非常地無力。對不起,我真的不懂要如何去愛一個人,我想我們倆都一樣,我們都不懂得怎麼去愛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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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伊藤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